从篮球博弈到电力市场：规则、犯规与进化

来源：中国能源新闻网 时间：2025-12-24 11:15

　　近日，国家能源局通报了5起电力市场典型违规问题，此举意义重大。它不仅及时纠正了市场运行中的偏差，有效维护了公平竞争环境，更如同一面“镜子”，为我们观察、反思和完善正处于深化建设阶段的全国统一电力市场提供了宝贵的“实战案例”。此次监管行动，标志着我国电力市场治理从“建机制”向“强监管、优生态”迈出了关键一步。

　　要理解这些电力市场违规行为的本质，我们可以借助一个生动的比喻：电力市场就像一场激烈的篮球比赛。

　　在篮球赛中，犯规是比赛的一部分，但犯规的性质和意图截然不同。同样，电力市场中的主体为了在竞争中获取优势，其行为也呈现出复杂的博弈特征。我们可以将此次通报的违规行为大致归为三类：

　　第一类：“恶意犯规”——发电企业间的违规串通报价。

　　恶意犯规，通常指球场上会对别人身体造成严重伤害的野蛮动作。通报中的串通报价案例，属于发电企业通过协商报价策略、统一行动等方式，扭曲了真实的市场供需信号，属于主观恶意、破坏市场根基的行为，是非常无理的“野蛮动作”。对于这类“恶意犯规”，市场监管必须保持零容忍的高压监管态势，发现一起，查处一起，这是维护市场经济效率的底线。

　　第二类：“技术不精犯规”——同一发电集团下属企业违规集中报价。

　　类似于业余球员打球经常上篮走步，上篮被判走步，作为球员也很懊恼，也不想犯规，但还是难以避免，只能多加练习。违规集中报价案例中，集团上级主管部门向下属电厂发布统一的中长期交易价格套餐，本意或许是加强管理，却无意中触犯了“不得集中报价”的市场规则。这反映出部分市场主体，特别是大型集团，对市场化竞争规则的理解和内部合规管理仍存在差距。对此，我们应持续优化市场机制设计，通过更清晰的规则指引和培训，推动市场主体，尤其是大型集团，学会在市场中“分散跑位、协同作战”，而非“抱团取暖”，从而促进竞争更加充分。

　　第三类：“主动战术犯规”——发电企业与售电公司违规串通、违规行使市场力。

　　这是最值得深入剖析的一类。比如比分胶着时，领先一方在最后一分钟往往主动采取犯规，打乱对方的进攻节奏，耗尽比赛时间，来达到赢球的目的，这本质上是球员与规则的一种博弈。违规串通报价案例中的发售串通、违规行使市场力案例中利用阻塞行使市场力，都体现了市场主体在现有规则框架下，为了“赢球”（即最大化收益）而采取的极端策略。今天的这些“战术犯规”恰恰是推动规则进化的重要反馈。因此，我们的重点不应止于处罚，更要加快完善相关机制，如加快完善售电公司管理办法，建立零售市场基本规则，通过制度精准界定市场操纵的边界，让电力市场博弈回到健康轨道。

　　综上所述，本次通报的各类问题，既是市场初期发电企业专业人才缺乏，以及市场化经营能力不足、国有企业管理体制要求下的无奈选择；也是市场建设初级阶段面临的中长期与现货市场未有效衔接、交易灵活性不足，市场结构较单一、集中度较高等矛盾的激化显现。本次通报所涉及的5个案例，是因为存在技术性判据而被判罚，但实际上类似的现象在当下的电力市场中普遍存在。平心而论，市场主体即使不通过串谋的违规手段，也会慢慢地在结构简单的市场体系下，通过长期演化博弈，逐步达到纳什均衡。因此，要破除这种现象，必须从市场设计根本出发，着眼于市场机制和交易品种规则的完善；必须把全国统一电力市场顶层设计与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结合起来，不仅要求政策制定者有系统思维、整体战略，而且要求市场主体大胆探索，勇敢尝试，积极建言献策。

　　面向未来，推动全国统一电力市场行稳致远，既要预防和制止垄断行为，又要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建立健全市场机制，更好地服务能源高质量发展，对此提出三点建议：

　　一是强化规则的前瞻性与精细化。规则设计必须充分预判主体的博弈行为。一方面，要完善风险监测指标体系，构建涵盖报价偏离度、市场集中度、超额收益评估等多维度的量化标准，为实时跟踪与风险研判提供精准的“数据标尺”。另一方面，要健全不良后果的界定阈值，以是否对市场公平和效率产生重大影响为基础，清晰区分“合理报价策略”与“恶意操纵市场”的边界，并鼓励各地在此基础上补充完善可操作的实施细则。

　　二是推动主体多元化并同台竞价。本次通报的案例均发生在火电装机占比较高的东部省份地区，主体类型单一，发电特性相似，报价策略不可避免产生趋同。在煤电、新能源已全面入市的背景下，建议持续放开气电、水电、核电等电源入市，推动储能、虚拟电厂等新型主体参与市场，削弱单一主体对市场价格的影响力。同时，研究建立不同类型主体同台竞价机制，优化双边协商、集中竞价等交易的组织时序及流程，引导各类主体根据自身发电特性、成本等制定策略，推动市场价格真实反映电力商品价值，保护市场公平竞争，更好激发市场活力。

　　三是探索更加科学有效的收益监管模式。建议探索建立长周期市场监管机制，如以年度中长期价格或发电企业年度收益率为基础的市场监管思路，在此基础上以拉大市场峰谷价差为目标，进一步优化现货市场限价机制。例如，改变当前“许低不许高”的报价替换规则，推动峰谷价差回归合理区间。这既能允许灵活调节电源通过高峰时段的价格上浮，回收其在低谷时段的亏损，保障其基本收益，又能为新能源、储能、虚拟电厂等新型主体提供清晰的价格信号，激励它们积极参与市场，共同维护系统安全。

　　本次通报不仅是严肃的警示，更是推动市场走向成熟的宝贵契机。它揭示出一个深层逻辑：一个健康、有韧性的电力市场，既离不开恪守规则的“运动员”，也亟须能够动态响应、智慧判罚的“裁判员”，以及高瞻远瞩、科学立规的“规则制定者”。将中国电力市场建设成为公平有序、充满活力且能引领全球能源转型的现代化体系，是一项长期系统工程。这需要我们沿着政企协同、产学研联动的道路稳步推进，不断凝聚监管、运营与创新的合力，为市场体系的完善打下坚实基础。（刘敦楠 作者单位系华北电力大学）

责任编辑：闫弘旭